二柱子转过身挥舞着双手，面具后传出他嘶哑的嗓音，他必须阻住现在这一群像疯狗一样的独立团的战士们，否则他们将会以卵击石地一直追进树林。
二柱子大叫：“固防！固防！”
他绊上了一具尸骸，一头摔进了身后的一个弹坑。
梁家仁跑过去想把他从里边拉出来，他这一跤摔得甚是狼狈，连手上的枪都摔掉了，刚才为了喊话把面具掀开了一点儿，现在全给摔脱开来。
二柱子摔得七荤八素，一边爬起来一边擦着在残余毒气中被熏得眼泪直流的眼睛。
梁家仁向他伸出了枪托想拉二柱子上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支南部式手枪的枪管从烟气里伸过来，猛力杵在他的太阳穴上。
二柱子擦眼泪的动作顿时停顿了。
而梁家仁像在梦魇中一样看着弹坑里发生的一切，一个重伤的小鬼子军官从烟气中直起了上身，他是跪着的，刚才他躺着的时候坑里的烟气把他整个都淹没了。那家伙浑身是血，防毒面具也被打烂了，他索性撕掉了那玩意儿，露出一张平静之极又疯狂之极的脸。
梁家仁的枪伸在外围，枪口倒向着他自己，即使能做什么也不可能阻住连伤带熏得神智不清的家伙。
小鬼子军官板机扣下，击锤击发。梁家仁清晰地看着二柱子的脑袋被那个用力过猛的日本军官杵得歪了一下。
“卡弹？”
二柱子发出一声不知道算喜悦还是愤怒的怪叫，虽然看不见，他一把将那把差点儿要了他命的手枪抢了下来。他摸到了那军官的脖子猛扑了下去，松散的泥土簌簌下落，几乎把被他压在身下的家伙掩埋，然后他用枪柄一次次地猛砸。一个看不见的人用枪柄挥击着另一个看不见的人。
兰阳的兄弟们已经停止了追击，几个恰好在弹坑边停下的便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发了飙的李团长。
梁家仁站在坑沿，把枪托伸到了二柱子的面前，二柱子终于平静了，被梁家仁拉扯上来，二柱子的一个贴身警卫战士往一块破布上倒了点儿水递给他，他手上仍抓着那支南部手枪，但开始擦洗眼睛。
他边擦边说：“头回碰上毒气，幸亏你喊得早。”
“还好不是沾身上就烂的芥子气，是催泪气。照常他们跟着这玩意儿一冲，什么阵地也都拿下来了。”梁家仁说。
“好厉害。以后得记住了。多谢。”
二柱子向梁家仁的道谢真诚得让梁家仁不知如何应对。
二柱子转头看着坑里的那具尸体，而他接过战士帮他捡回来的防毒面具和毛瑟枪。
梁家仁说：“你杀了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官儿，一个中佐，搞不好是个联队长。”
二柱子看了看说：“嗯不错，和我一样的年青。”
“身家显赫，前程似锦。他们的中佐好像都得是帝国陆军大学的出处。”梁家仁放低了声音嘀咕。
二柱子说道: “最多是个副的，觉得赢定了跟着来历练一下。你看他们一点儿没乱嘛。”
二柱子对着坑里欠了欠身子，以这种方式表示了他的哀悼，又说道:“年纪轻轻的也不学好，拿个拨浪鼓对着人脑门子乱杵，我才不会叹你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呢，看杵得我脑门上这大青疙瘩！”
梁家仁哭笑不得地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走过阵地。
二柱子的防毒面具早掖回了包里，并且如他所说，他以后明白了这东西有多重要。他手上掂着两支枪，那支大开杀戒的毛瑟很快也被他塞回枪套，他玩着那支南部，那支枪华而不实，还有些银镀的装饰。
二柱子边走边卸出了臭弹，然后把那支枪掖在腰上。
梁家仁无心和二柱子说话，而是转身看了看在毒气散入了的夜雾。
梁家仁惊讶的指着远方，二柱子这看向兰阳这一片焦土。
二柱子他们终于知道自己杀死了多少敌军，小鬼子在二柱子的战壕近前的阵地上死得最密集，然后零乱地一直铺向他们藏身的近山腰的林子，而兰阳四方台的兄弟们死者也一点儿不少于他们。
二柱子的队伍打过的胜仗，所以他们见过一直铺过地平线的死人，但从没见过这么多被他们杀死的敌人。
梁家仁想不起刚才发生过什么，也诧异做了这件事的大家，这个大家当然也包括梁家仁。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让他悲哀，而不是胜利的豪情。
二柱子看来也有一样的迷惑，他难得的沉默，并且用一根细绳绑死了那发臭弹的弹头，系在自己脖子上。
二柱子不说话，梁家仁却去问二柱子这个怪异的做法。“护身的？保命符？老大咱们还能活多久？”
二柱子斜了梁家仁一眼，“是死人。死人用这个弹了我脑门。”
“战场之鬼，从不索命。”
二柱子说：“他们问我为什么。”
梁家仁也接着问：“为什么？”
二柱子看了梁家仁一眼，只是将串挂的子弹收进了自己的衣服里。之后二柱子没有说话他走开。
二柱子的神态不由得你不信他说的，梁家仁的为什么淹没在二柱子的漠视当中。
于是梁家仁也知道他绝不是在玩笑。”
于是梁家仁也走开。
离得很远二柱子就看见自己的伤员，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小孩倚着一具具尸体，孩子无力的瞪着人群在咳嗽，那是一种揪心而压抑的咳嗽，因为那来自一个被打穿了胸口的人，你几乎能听到他重伤的内脏在咳声中抽搐，每一声咳嗽他的胸口都渗出血来。
二柱子看着他，慢慢向他靠近。年轻的士兵看见二柱子靠近他的时候他轻轻压抑着自己的咳嗽。
于是二柱子轻轻地伸出一只手抚摩他有些抽搐的脊背，年轻的士兵以一种二柱子想不到的精神回过头来，那份精神源于惶急，“团长还有医生莫？”
二柱子沉默。他也不知道，于是二柱子向后面喊：“医生，快来一个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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